临近春节。在我居住的小城，商家门口，繁华街道，都有人在卖春联。那些春联都是制作精美的印刷品，内容也千篇一律，缺乏笔墨的清香之气，更不可见书写者的神韵和气度，给人的感觉是缺乏温度，毫无亲近之感。
多年前，父亲是家乡唯一的大学生。父亲毛笔字写得好，所以每到春节乡亲们总要找父亲写春联。而父亲呢，更是把写春联当做一项神圣的事业，以不负乡亲们的厚望。
一进腊月，父亲便亲自裁纸研墨，日日练习写字。父亲的毛笔字有颜真卿之风，结构方正，笔力雄健，整体看起来挺拔有力，气象开阔。尽管如此，父亲练习毛笔字的时候，仍然一丝不苟，那庄重严肃的神态像个初学书法的小学生。我那时不懂事，总认为父亲写春联不过是信手拈来，这样认真恭谨未免小题大做。没想到却遭到父亲的严厉斥责：乡亲们日子过好了，写好春联是给他们锦上添花，如果写不好不是给他们心头添堵吗?
腊月二十六之后，乡亲们便开始洒扫庭除，屋里屋外清扫得都干净整洁，焕然一新。这时，我家的院门便终日敞开着，乡亲们纷纷登门，腋下夹着红纸，请父亲为他们写春联。
乡下人朴实，守望相助的观念早深入人心，视一切为情理之中。因此，他们把红纸往桌角一放，就悠闲地坐到一边，喝茶聊天。母亲早烧好了一锅开水，茶壶茶杯都已洗好，还不忘端上一大盘炒熟的瓜子和花生。乡亲们喝着茶，嗑着瓜子剥着花生，随意开着玩笑，好不惬意。
只有父亲在埋头写着春联。乡亲们的情况父亲早烂熟于心。家里有病人的父亲总要写：去疾除疴，一日胜过一日强;身康体健，一年更比一年壮。家里有考学的，父亲会写：金榜题名闻乡邻，蟾宫折桂光门庭。如果哪家兄弟失和的，父亲会写：荆树有花兄弟乐，砚田无税子孙耕。如果家里有孩子做生意或者即将走上工作岗位的，父亲则会写：创大业一帆风顺，望前程万里生辉……总之，父亲书写的春联除了字体美观，令人赏心悦目，更主要的是意境美好，温暖人心，非常受乡亲们欢迎。
父亲写春联的工作要延续好几天，才算大功告成，虽然手腕又酸又困，整个人疲惫不堪，但父亲很满足，像是完成了一项崇高的使命。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前或院子里都贴着自己书写的春联，父亲别提多高兴了，尤其是看到外乡人走亲访友，对着父亲写的春联念念有声，连连赞叹，父亲的心里更是比喝了蜜还要甜，眼眸里流转的是动人的光波，那是只属于他的幸福时刻。
后来，很多乡亲们纷纷迁居到了城里。临近春节时，父亲仍然一如既往的练习书法，尽管经年累月的练习，父亲的书法精进很多，可找他写春联的人却寥寥。阳光下，父亲坐在桌前，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父亲的神情里藏着掩饰不住的落寞黯然。那若有所思的样子，似在回味往昔为乡亲们写春联的美好时光。
河北张家口/张燕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