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是人生的第一个课堂,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孩子们从牙牙学语起就开始接受家教,有什么样的家教,就有什么样的人。
——习近平《在会见第一届全国文明家庭代表时的讲话》
一、祖
赵策出世那一年,他的祖父被杀。
赵策祖辈住在隐贤北街,祖父赵吉甫,清末秀才,效唐代贤士董邵南,一直隐居在淠河岸边,当一名私塾先生,授业解惑,教书育人,养家糊口。
鸦片战争后,清王朝一蹶不振,日趋没落,科举制度愈益显示出腐朽性。废科举、兴学校成为当时思想文化领域斗争的焦点。西风浩荡,以“科学”和“文明”为名的外来先进文化所向披靡,在戊戌维新和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运动巨大冲击下,清政府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正式下令废除科举制度。
顺应时代潮流,兼有中、西特点的新式学堂应运而生。
彼时的寿县,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风起云涌,很多人参加了同盟会,他们十分重视利用学堂从事革命活动,积极倡导新学,在废科举、兴学校的伟大历史变革中,一直走在潮流的前列。像孙毓筠创办的“蒙养学堂”,李兰斋创办的“芍西学堂”等,对当地封建思想造成很大冲击。
1907年,曾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的寿县正阳关人高语罕因集会抗议沙皇侵犯我国东北边境,被日本政府驱逐回国,在家乡羹美学堂任教。高语罕在日本时与陈独秀结识,回乡后积极参加邑人柏文蔚领导的秘密革命活动,投身教育改革实践,倡导新文化,介绍新思潮,普及国民知识,鼓吹自由革命。高语罕的宣传与鼓动,使寿县文化教育界率先掀起了新文化热潮,一些进步师生研究反帝反封建问题,提出取缔私塾、普办学校、废除文言文、提倡白话文、打倒孔家店、破除庙宇神像等口号。
受这场历史大变革的深刻影响,淠河岸边、隐贤古镇的赵吉甫立志教育救国,决定舍弃私塾,创办新学。
他为子孙立下家训——
士守仁义泽,家学道法成,
自身本勤俭,为国先修文。
从哪做起呢?创办新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要解决校舍问题。隐贤镇历史悠久,水运方便,是淠河中游一座文化重镇,镇上有36座庙宇,其中北厦拉门外的东岳庙,坐北朝南,青砖灰瓦,飞檐交角,雕龙画凤。正殿两边配有厢房十余间,平时锁着门,只在举办佛事活动时才偶尔一用。如果把这些房屋用作课堂,岂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德?!
但是,东岳庙的住持孙和尚,大户出身,在当地颇有势力,幼时曾拜拳师练过拳脚,寻常三五个人难以近身。出家当了和尚后,先在寺里看家护院,待老住持圆寂后,仗着一双铁拳头,稀里糊涂地当上了住持。平日里,无论寺里寺外,孙和尚都是鼻孔朝天,走路横着,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有恃无恐。久而久之,孙和尚欺男霸女,恶名在外,无人敢惹,愈加骄横。赵吉甫乃一介书生,找他商量借房,还不是“嘴巴上抹石灰——白说”?
但赵吉甫没打退堂鼓。借不动,索性,废了庙宇办学堂!
说干就干。这天早晨,赵吉甫带领学生早早来到街口,对赶集的群众发表演讲,历数东岳庙和尚历年来种种恶行,然后问:“像这样作恶多端的寺庙,俺们还允许它存在吗?”
“不允许!”乡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俺们废了寺庙办学堂,让孩子们都有学上,好不好?”
“好!”
赵吉甫趁热打铁,带着学生,领着群众,一阵风卷向东岳庙。
恰巧孙和尚外出,不知道哪里鬼混去了。大伙轻而易举地占领了东岳庙,砸了殿里的泥菩萨。赵吉甫宣布,东岳庙从此改换门庭为“三育公学”。东岳庙的庙产收归学校所有,庙田充为学田。
“三育”者:育才、沐贤、养德也。
围观群众拍手叫好,当即公推赵吉甫先生为三育公学校长。
花鼓一打格,
东岳庙改成洋学堂,
要问创始人哪一个,
赵吉甫名字永不忘……
这首当地群众耳熟能详的花鼓词,从那时就流传了下来。
赵吉甫出任校长后,发动群众修教室、聘教师、招学生,学校各项教学逐步走向规范。但这一行动深深惹恼了外出归来的孙和尚,此人日夜盘算要杀赵吉甫,以消心头之恨。1909年农历四月十二,麦浪滚滚,丰收在望。赵吉甫约上乡绅申令然、王佩兰、汪老先生等三人,一同去乡下看庙田麦棵。孙和尚得知消息,赶过来假意领路。赵吉甫一生君子,坦坦荡荡,哪料到孙和尚心怀鬼胎,包藏祸心?行至麦田拐弯处,孙和尚见赵吉甫只顾与三位乡绅谈事,瞅个不备,突然从怀里拔出短刀,直插赵吉甫的后心……
赵吉甫受重伤后,知道时日无多,他把儿子赵锡庆、也就是赵策的父亲赵子余叫到床前,忍着剧痛,口述遗嘱:要多为百姓做好事,一定要把学校办下去,为国家兴盛教育好青少年,培养好下一代!
农历四月十四,赵吉甫与世长辞。从此以往,每年农历四月十四,三育公学的师生及当地群众,都会去为赵吉甫校长扫墓。及至当今,“三育公学”变成了“隐贤一小”,这个传统一直延续,未有改变。
时隔3年,赵吉甫校长逝世3周年之际,逃至淠河对岸西大山内一所破庙里躲藏的孙和尚,在雨夜被雷击中暴亡;同一声雷,也劈倒了隐贤集东岳庙大殿的西山墙。杀人犯孙和尚遭到天谴,当地群众奔走相告,人心大快。
有人作词两首以示纪念,并在隐贤一带长久传唱:
哀江南调·悼三育公学校长赵吉甫
哀赵公兮,哀赵公不堪搔首问苍穹,分秧时节,麦浪翻黄,痛流血液恨泉台。
心颓莫怀,普怨伤哀,灵魂九灵魂,何在伫,月明华表鹤归来。
填苏武牧羊词·纪念赵公故校长
纪念赵公故校长,牺牲为学堂,哲人尽未忘,虽流血,心志扬,百世永流芳。嘉惠与四邻,功德真无量。吾侪皆同学,一致要景仰,努力前进,以慰先烈,纪念慎毋忘。
欲水溯源泉,公去念余年,齐努力,继前贤,责任在青年,志向须坚定,学术宜精研。时届清明节,麦浪涌连天,精神不死,精神不灭,常绕墓门前。
二、父
赵策的父亲赵锡庆,号子余,1890年农历十二月十三出生,爱国志士,著名教育家,隐贤集一带又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赵吉甫去世后,以孙和尚为代表的地方封建势力散布谣言,欺骗群众,说这是“菩萨显灵”,以此阻碍新文化运动。赵子余义愤填膺,决心继承父亲遗志,走父亲未曾走完的路。他安葬了父亲,变卖了家产,安顿好妻小,只身来到省会安庆。一方面,希望通过合法的途径,递状纸打官司,替父伸冤,惩恶扬善;另一方面,凭着过人的学识,考入安徽政法公学,试图通过法律的手段,寻求改变社会的良方。这样过了两年,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清王朝顷刻覆灭。在辛亥革命洪流的席卷下,赵子余为父伸冤的官司打赢了。同时,他也从政法公学毕业了。1912年秋,他怀着喜悦的心情,翩翩回到家乡的怀抱。
这次归来,赵子余豪情满怀。他要实现父亲的夙愿,继续办好三育公学。
赵子余挥毫自撰一幅对联,端端正正地贴到新开张的学校大门上:
三乐宏开新绛帐
育材重整古神州
这幅对联,生动表达了赵子余继承父志重启三育公学的喜悦心情,同时也真实体现了他办好三育公学的决心和气魄。
重启三育公学遇到重重困难,但都被赵子余一一克服。没有经费,他亲自四处募捐筹集;缺乏师资,他求贤若渴,采取各种办法,通过各种渠道,把当时寿县的文化名家洪冠南、祝孟华和教坛鸿儒孙敬喜等都请进了学校;为了解决生源问题,他除动员自己亲友的孩子带头上学外,还动员乡间农民的孩子上学。贫穷农民的孩子上学交不起学费,他就免费让其入学。
教学中,赵子余坚决废除过去读四书五经等旧内容和死记硬背的旧教法,开设国语、算术和自然科学等新课程,采取理论联系实践的教学法,向学生灌输新知识。赵子余思想深邃,眼界开阔,他很注重学生的品德修养,结合当时的国内国际形势,广泛进行爱国主义教育。1921年,安庆学生为要求增加教育经费向当时的省政府请愿,遭到军阀镇压,发生“六二惨案”。赵子余得知消息后,立即发动学生进行声援;1923年,安庆再次发生时任省长吕调元克扣教育经费并利用权势打击教育界人士的事件。赵子余闻讯,愤慨异常。他在高年级班作文课堂出了《吕调元镇压安徽教育》的题目,有学生写道:“前年马联甲打死了学生蒋高琦,这是第一个惨案;现在吕调元又克扣教育经费,镇压教育界人士,这是第二个惨案。如果这批军阀不赶走,今后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惨案!” 赵子余见此文认识深刻,朱笔一挥,在文中批了“痛见症结,一字一泪!”八个大字。
赵子余和他的三育公学受到群众广泛欢迎。三育公学培养了一大批有为青年。
取得办学经验之后,赵子余已不满足只把办学局限于少年和隐贤。为了提高妇女文化,他又在隐贤集创办了三育女子学校。1918年,他被地方士绅推选为寿县第四区学务委员后,如虎添翼,在该辖区内,先后创办了杨仙庙第二完全国民小学(三育公学为第一完全国民小学),以及众兴集、张李集、时家寺、马头集、姚家湾等地的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国民小学。为倡导新学,提高当地民众的文化素质,做出了杰出贡献。
1927年,蒋介石、汪精卫相继叛变革命,对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疯狂镇压。赵子余对蒋、汪之流万分愤慨,对共产党人深表同情。在那黑云翻滚的日子里,他的学务委员被撤,强令回家赋闲。但赵子余并没有被吓到,他不仅支持儿子赵策、赵筹参加共产党,而且还利用自己的身份及其在当地的影响,掩护共产党员开展地下活动。共产党员涂仲庸就是在他家店房开个杂货店,以此作掩护,开展党的秘密工作。寿县党组织的交通员和往返鄂豫皖苏区的干部途径隐贤,都是在他家住宿。一是安全,二是方便。赵子余不仅热情招待,临走还要送路费。
1932年4月,鄂豫皖苏区红二十五军到达正阳关一带活动,途经隐贤集时住了几天。在这期间,赵子余的儿子赵策、赵筹及涂仲庸等同志,配合红二十五军开展宣传、扩军等工作。为此,赵子余被地方劣绅告发“通共”,遭到逮捕。身陷囹圄,他坚贞不屈,对革命前景非常乐观。由于敌人抓不到证据,加上地方上群众呈保,赵子余坐牢不久便出狱。
其时,寿县中心县委根据形势发展需要,决定重建革命武装。在曹广海同志的领导下,成立了秘密游击小组(后发展为皖北游击大队),先后消灭了隐贤集的六霍“剿共”团长姚霭卿、枣林铺叛徒董曙东、双庙集区长赵秉臣、开荒集寿凤“剿共”司令毕少珊等反动地主武装。节节胜利,狠狠打击了反动地主的嚣张气焰。赵子余先生从大革命失败后的锁眉愁脸为之舒展,他把这些胜利比喻成“春海”“桃花”,作诗一首,歌之颂之:
费尽东皇裁剪工,几番细雨几番风;
而今处处皆春海,十里桃花树树红。
寿县游击战争的发展,引起反动当局震惊,伪安徽省政府屡屡派兵“围剿”。1934年5月,赵策被捕入狱受害。敌人在杀害了赵子余先生的大儿子后,继续对赵家实行抄家、监视。前门被封,全家妻儿老小只得从后门进出。过去门庭若市,现在几乎与外界隔绝。老实的人家不敢前来,地主士绅唯恐与他划不清界限,只有少数知已偷偷前来探望。赵子余失去人身自由,不能与外界接触。尽管这样,反动当局仍不放心,安排特务严加看守,并不断派人以“走亲戚”为名前来探听消息。赵子余先生每每看见这些走狗,就气不打一处来。义正辞严地厉声斥道:“我的儿子被你们害死了,你们还想打听什么情况?快给我滚出去!”长夜漫漫,赵子余软禁在家,便把主要精力放在儿孙教育上。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直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赵子余才重获自由。
“七七事变”后,赵子余积极支持赵筹、涂仲庸等人把群众组织起来,并帮助他们与上级组织建立联系,很快打开工作局面。次年1月,中共安徽工委在寿县组建抗日游击大队,赵子余除支持儿子赵筹、女婿刘纪三、外甥张泽国、内侄赵冠宇及党员涂仲庸等参加这支队伍外,还把自己家隐藏的40条枪支拿出来交给游击大队,同时还帮助涂、赵等人动员群众,使之很快组成三、四十人的队伍,编入该大队的第二中队。不久,这支抗日部队改为凤阳抗日游击大队,开到抗日前线与日寇作战。听说不少同志在外作战思乡心切,他又带信给儿子赵筹等人,鼓励他们勇敢杀敌,“驱逐日寇复国土,万民欢腾唱凯歌”,并要他一定要搞好团结,集中力量一致对敌。后来,这支抗日队伍历经周折,但终在赵筹、涂仲庸、陈宝如、杨守先等同志领导下,于1939年5月加入新四军,暂编为第五支队。该队即将离开家乡时,赵子余为了激励他们抗日到底的决心,提笔写就一首七绝相送:
抖擞精神上战场,居同闾里学同堂;
只宜到处为霖雨,不可长期恋梓桑。
赵子余先生不仅在人力、物力上支持抗日部队,而且对抗日烈属、军属进行优抚工作。攻打凤阳县城日寇而牺牲的赵扬仁烈士的家属,参加抗战部队的张泽国的父亲、孟庆霖的母亲等,他都在生活上给予妥善安排,有的还接到家中照顾。1938年春夏,政三队(即广西学兵团,该队骨干由共产党员和进步青年所组成)到隐贤集开展抗日救亡工作。赵子余先生不仅让政三队的一些同志吃住在家,像亲人一样地招待,而且还协助他们动员群众参加农民抗敌协会、青年抗敌协会和妇女抗敌协会(简称农抗、青抗、妇抗)等救亡组织。由于封建思想束缚,组织妇抗比较困难,赵子余就动员、支持女儿、儿媳带头参加。之后,他又亲自把女儿赵竺、女婿刘纪三等送去参加新四军。
1940年农历正月十五,国民党顽固派以赵子余送子参加共产党、送枪支援新四军为由,再次将其逮捕,关押在当时的寿县县政府所在地保义集监狱。敌人要他交出枪支,召回部队上的儿女。赵子余说:“俺儿俺女,抗战无罪。现在,孩子们都在抗日战场上,我无法找他们回来!”这些家伙无可奈何,将他关押近一年,只好放他回家。
赵子余被释放后,痴心不改,继续投身抗日斗争。同时,他又与爱国民主人士石寅生等筹办寿春中学。没有校舍,他就动员赵氏宗族把祠堂腾出来充当教室;没有经费,他就像当年重启三育公学那样四处募集,终于将学校办了起来。
1944年秋,国民党顽固派向我淮南路西抗日根据地发起进攻。路西区党委决定由赵凯、冯本友、刘纪三等带领一支游击队进入寿霍六合地区相机开展游击战争。游击队到达后,立即安排赵子余动员群众支持游击队活动,观察敌人动态,摸清敌情,保护游击队的安全。赵子余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千方百计地搜集情报,及时送给游击队。在广大群众支持下,游击队异常活跃,圆满完成上级党组织交给的任务后,安全撤离寿霍六合地区。顽固派恼羞成怒,第三次逮捕了赵子余。在狱中,敌人对他威逼利诱,严刑拷打,逼他承认私通共产党,勾结游击队,扰乱社会治安,都被他严词拒绝。他说:“你们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知道!”敌人无计可施,只好将他长期关押在六安绥靖公署监狱。
在狱中,赵子余受尽折磨,身染多病,终于1946年农历三月十二与世长辞,时年57岁。
赵子余先生在世时,视金钱如粪土,对待群众如亲人,经常慷慨资助有难人,每每救济穷苦人;坐牢期间,群众想方设法去看他。去世后,家里已无钱安葬,当地居民不惧当局威胁,主动前来帮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数以千计的群众加入送葬队伍。灵柩所过之处,家家门前摆设香烛,燃放鞭炮,与先生挥泪告别。
三、子
赵子余一生育有7个孩子,3男4女,男名赵策、赵筹、赵箸,女名赵箴、赵筠、赵竺、赵筌。在父亲教育熏陶下,均走上革命征途,为民族独立、解放和复兴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甚至献出满腔热血,壮怀激烈,流芳千古。
赵策,号伯略,1909年农历十月十四出生。童年时代随父在三育小学读书,天资聪慧,毕业后考入寿县初级中学,在“三大政策”旗帜下参加了中国国民党。遵照孙中山教导,赵策积极参加“五卅”运动,支持北伐战争和工农群众运动。1927年,蒋介石、汪精卫叛变革命、屠杀工农群众,赵策异常愤恨,毅然退出国民党,并与地方共产党组织取得秘密联系,来到南京三民中学读高中,参加反帝大同盟,继而加入中国共产党,树立了为人民求解放、不怕牺牲的崇高志向。九一八事变后,赵策全力投入反蒋抗日救亡运动,组织参加学生示威游行,反对内战,要求枪口一致对外,遭到国民党反动军警追捕,被迫离校返家。
回到隐贤,赵策的本意是准备去热河前线,参加冯玉祥将军领导的抗日联军。为了表达决心,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不愿死在偏安一隅的家园,也不愿死在胜利归来的欢迎台上,更不愿死在衰朽无用的垂暮老年,我愿意死在为劳苦大众拼命抗争的前进道路上……”但是,当地党组织负责人涂仲庸却说,经组织慎重研究,觉得他留在寿县更能发挥作用。新的任务是,在中共皖北中心县委领导下,利用家族影响作掩护,担任寿县、凤台、定远三县军事总指挥兼大队长,具体负责寿县互济会的工作。
寿县互济会是党领导下的群众组织,主要任务是,宣传革命真理,组织发动群众,掩护党组织开展活动,营救被捕同志,筹集武器弹药。赵策接受任务后,一方面以茶庵小学教员身份为掩护,与一些进步教师交朋友,先后发展赵文山、张泽国等人加入互济会,扩大组织;另一方面,广泛开展群众工作,扩大党的影响,募捐财物,支援红军游击队开展武装斗争。在红军游击队消灭“剿共团长”姚霭卿及匪首毕少珊的斗争中,赵策都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做出了重大贡献。
姚霭卿是隐贤集一带的“地头蛇”,时任寿县保安大队副司令,充任“铲共团”团长,拥有家丁40多人、枪支40多支。因心狠手辣,人送绰号“姚马虎子”。1932年底,他带领人马到六安、霍邱一带帮助地主催逼农民交租,同时与六安、霍邱保安大队勾结,攻打霍邱王家圩的红军,杀害刘少友、姚为晏等无辜农民,后又袭击红色村庄徐小套,反动透顶,作恶多端,淠河两岸群众恨之入骨。1933年秋,寿县红军游击队决定,除掉姚霭卿。
按照党组织安排,赵策利用父辈的声望和教师身份,协助游击队侦察姚霭卿活动情况。12月下旬,赵策和涂仲庸侦察到“姚马虎子”带兵回到隐贤集,准备召集地主豪绅开会,阴谋策划摧毁共产党组织。消息传递给上级组织后,寿县县委决定,红军游击队立即采取行动。
“姚马虎子”的保安队部设在隐贤集北头火神庙内,迎面3间楼上有2个班的卫兵,东边厢房住1个班。“姚马虎子”住在后面的大殿内,身边有4名卫兵。平时,“姚马虎子”深居简出,戒备森严。游击队经过分析研究,认为硬攻很难取胜,必须智取。
智取需要乔装打扮掩人耳目,还需要顺手的武器弹药。怎么解决?
赵策说:“这些东西,我来准备。” 他回到家,取出家中仅有的3支短枪、500发子弹,全部送给了红军游击队。
12月29日,游击队员们怀揣短枪,化装成赶集的农民来到集上。天越来越亮,集上人头攒动,两名队员假装着吵嘴,你一把、我一把地渐渐扭打到一起。混乱中,俩人故意撞到看热闹的团丁身上,与团丁发生争执后打了团丁两拳。团丁愤怒地抓住两个肇事者,要到保安队部去评理。游击队长孙瑞训乘机怂恿,游击队政治指导员曹广海随声附和,一群人推推搡搡拥进保安队的大院。此时,“姚马虎子”正躺在床上吸大烟,听到院内喧闹,便一骨碌爬将起来,站在大厅上厉声诈唬。喊声未落,打架和看热闹的人突然从怀里掏出手枪,“啪啪”两声,击倒“姚马虎子”身边的卫兵。“姚马虎子”一见,满面惊恐,慌忙钻到桌子底下。孙瑞训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上3尺高的大厅台阶,跨到桌子前面,踩住“姚马虎子”的右手,同时弯腰一把抓住其衣领,将他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游击队员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姚马虎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团丁们见“姚马虎子”被捉,惊慌失措。在游击队员“缴枪不杀”的喊声中,纷纷缴械投降。
趁着早集,游击队员拉着“姚马虎子”游街示众后,贴出告示,将他处决。
1934年1月10日,中共寿县中心县委宣传部向中央报捷:
寿县游击队在上月二十九日突袭隐贤集,将敌人之保安分队消灭,缴获长枪十七支,盒子枪一支,子弹二百余发,并活捉队长兼县保安副司令一只(人),当即枪决。现我红军游击队更积极的发动和帮助各地劳苦群众扒粮斗争,已有广大的劳苦群众与游击队亲密地连结起来。
扒粮、除恶、反霸斗争和游击战争的不断胜利,给反动统治阶级和地主豪绅以沉重打击,也引起反动当局的极度惶恐。国民党安徽省第四区专员兼寿县县长席楚霖惆怅满怀,哀叹道:“现赤匪猖狂,寿县人心惶惶,我无以安心。形势发展实有累卵之危。”其伙同寿县一些反动头目联名给蒋介石发电报,惊呼“惨案迭起,党国元老屡遭杀害”,请求派军队来“尽快除尽土共”。1934年夏,蒋介石连忙从围剿鄂豫皖苏区的东北军中抽出1个师进驻寿县,同时扶持地方反动武装,在寿县农村进行“拉网式”“清剿”,交通岗、盘查岗鳞次栉比,联庄会、壮丁队比比皆是。一些革命的投机分子变节投敌,薛卓江等109人在国民党县政府的《寿光报》上刊登自首启事,反动政府把这些人编进“铲共队”,逼迫他们每人都要供出或捕到共产党员和游击队员。白色恐怖笼罩寿县,不少党组织领导人和革命战士被捕杀,寿县党组织和红军游击队遭受重大损失。
1934年5月23日,反动当局以“共匪”罪名,派兵将赵策逮捕。
敌人的目的是,从赵策身上求得突破,进而一网打尽寿县地下党组织和互济会成员。他们想,逮捕了赵策,也就等于告诉了人们,像颇有声望的赵子余先生的儿子都能逮捕,何况他人?从而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但敌人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赵策自从参加革命后,就下定了为人民求解放不怕牺牲的决心。入狱后,敌人对他施以酷刑,戴脚镣手铐,坐老虎凳,把他吊在屋梁上,身上压上石磨,逼他供出地下党组织与游击队的活动情况。他们认为,赵策只是个出身名门的文弱书生,稍动刑具是不难动摇的。未料赵策横眉冷对,坚贞不屈。
严刑无效,寿县县长席楚霖亲自出马:“贤侄,你看看你!出身名门,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跟穷鬼们凑什么热闹?你父亲就是乡绅,你去革他的命?”见赵策不为所动,又抛出诱饵:“只要你在自首书上画个押,我马上就可以安排你在县政府里做事。”被赵策严辞拒绝后,席楚霖灰溜溜地丢下话来:“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告诉我,我好安排放你出来。”隔了几天,见无动静,席楚霖无奈,又赶将过来,以“成全他的性命”为由:“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答应不干共产党,就能自由。”赵策正气凛然,回答道:“叫我不当共产党,两个字:妄想!”
席楚霖悻悻而去。
非但如此,赵策还利用法庭这个场所,痛斥国民党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残害革命志士的反动罪行。在牺牲的前三天,他还组织难友越狱暴动,由于叛徒的出卖,越狱失败。赵策烈士在狱中,念念不忘党的事业,时时怀念革命战友,他带信给胞弟赵筹、战友涂仲庸同志,要他们不要为他的牺牲而悲伤,“要坚强起来,继续与敌人斗争到底,夺取革命斗争的最后胜利!”
赵策在狱中的40多天,是他短暂生命中最辉煌、最灿烂的40多天。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一个共产党人为党的事业不惜贡献一切的崇高誓言!
反动当局软硬兼施的伎俩失败后,决定杀害赵策。7月1日早晨,赵策带着沉重的脚镣手铐,昂首挺胸走向刑场,沿途高呼“血债要用血来还!”“共产党一定要胜利!”等口号。面对刽子手的枪口,他拒不下跪,盘腿席地而坐,对刽子手说:“只许打一枪,打两枪是孬种!”然后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英勇就义,时年25岁。
赵策舍生取义、慷慨赴死的壮举,惊天地,泣鬼神。目睹这一切的群众,无不悲痛万分,不尽唏嘘,都从心底里赞其为“真正的共产党人”。
得知长子赵策牺牲的消息,赵子余老泪纵横,但仍坚毅地对乡亲们说:“儿子像我的儿子,老子也要像赵策的老子!”
抗战爆发,他送女儿、女婿参加新四军。临行送别,对他们说:“要向你们大哥那样,坚定信仰,奋勇向前,开弓不能有回头箭!”
当年春节,老先生在自家大门上贴出一幅春联——
覆巢自古无完卵
慷慨悲歌涕泪横
四、后
赵策壮烈牺牲后,遗体被运回家乡,葬在隐贤集南约三里地的淠河边。80多年过去了,枪声早已平息。在烈士鲜血浇灌的土地上,安宁、和平正在建设中成长。可滔滔不绝的淠河水,犹似还在述说那久远的记忆;呼呼作响的松涛声,好像还在呼唤那不朽的灵魂。
新中国建立不久,当地政府重修了烈士墓园。作为皖西地区著名烈士,赵策烈士生平事迹及血衣等遗物收入皖西革命烈士纪念馆展出。进入新时代后,隐贤古街的赵策故居得到修葺,与烈士墓园一起被列为革命传统教育基地,供人凭吊、瞻仰。随着红色旅游的蓬勃兴起,愈来愈多的人们来到这里,怀着无限敬仰的心情,缅怀烈士的英勇事迹,表达对烈士的深切怀念,激励为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社会主义建设努力奋斗的信心和决心,告慰烈士的在天之灵。
以赵策烈士为代表的隐贤赵氏家族,成为全体隐贤人和整个寿县的荣誉和骄傲,成为人们心中永远的丰碑!
清末以来,跨越三个世纪,赵氏家族已繁衍九代数百人众,人员遍布广东、江西、安徽、北京等地,有的是党政干部,有的是部队军官,有的是金融能手,有的是商界“大拿”,有的是教育专家,都在不同行业继承先人遗志,为祖国奉献着各自的力量。回忆家族历史,赵家不愧为忠义传家、正直为人的书香门第、革命之家。
每每清明或烈士忌日,赵氏后人拖家带眷,千里迢迢相约寿县,风尘仆仆汇聚隐贤,召开追思会,缅怀先人,祭奠烈士,教育子孙,激励后人。当地政府和街坊感恩过去,常想表达心意,总被赵氏后人婉言谢绝。他们说,长辈们生前有交待,回家乡要做到“四不一自理”:不吃请,不受礼,不扰民,不给地方添麻烦,吃住行一切费用全部自理。
2020年8月12日,寿县。
参考书目:
《中华英烈大词典》,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10月出版;
《寿县革命史》,中共寿县县委党史工委办公室编,安徽人民出版社1992年8月出版;
《寿县革命回忆录》,中共寿县县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编,2020年4月第2次印刷;
《中共寿县党史人物》,中共寿县县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编,2020年4月第2次印刷;
《皖西革命简史》,陈曙光、雨瑞著,南方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
《隐贤纪事》,赵阳主编,安徽文艺出版社2016年6月出版;
《安徽文史资料(三十辑)》,中国政协安徽省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为传承而纪念——献给赵家的八位英灵》,赵允和等编。
作者:淮南市政协文史专员、寿县融媒体中心 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