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排老樟树,像沉默的哨兵,站在巷子口许多年,枝丫交织成浓密的绿伞,将夏日的烈阳滤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我通勤的自行车篮里。
我曾以为这绿是永恒的,直到某个清晨,一片枯黄的叶子轻飘飘落在车把上,才惊觉时间早已在枝叶间,刻下了不声不响的痕迹。
七月末的清晨,风里还带着暑气的余温,樟树叶的边缘悄悄镶了圈浅黄,像被谁用褪色的画笔轻轻扫过。那时树冠依旧浓密,站在树下抬头,只能看见零星的阳光从叶缝漏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拼成跳动的星子。
我骑着车经过时,树叶会沙沙作响,像是在说 “慢些走”,偶尔有熟透的樟树果 “啪嗒” 掉在车筐里,带着淡淡的清香。 “自是新条更旧叶,不关摇落是东风。” 樟树的这种新旧交替,在古人的诗句中早有体现,可我却在日复一日的匆忙中,忽略了它最初的信号。
真正察觉到 “疏”,是在八月中旬的一个雨天。那天清晨下着蒙蒙细雨,我撑着伞走过树下,忽然发现头顶的天空比往常亮了些。抬头望去,原本密不透风的枝叶间,竟露出了细碎的灰色天幕,像一块被织漏的布。雨滴顺着叶脉滑落,打湿了我的发梢,我伸手接住一片正在飘落的叶子 —— 它的黄色已经漫过了半片叶面,叶脉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轻轻一捏,便脆生生地断了。
这些日子里,每天扫巷子的张阿姨,竹筐里的落叶似乎越来越多;傍晚坐在树下乘凉的老人,也不再需要用蒲扇挡住刺眼的阳光,而是能直接看见天边的晚霞。
时间就藏在这些细碎的变化里,像一位耐心的雕刻师,一点点削去树冠的浓密,却从不让人听见凿子的声响。“春至叶飘情韵绕,秋来落子悠悠。虬枝翠盖几春秋。古干经岁月,苍皮记沉浮。” 古人用诗词记录下樟树历经岁月的姿态,此刻,我也正见证着这棵老樟树在时间长河里的变迁。
九月来临的时候,门前的樟树已经显出明显的疏朗。我骑车经过时,不再需要担心树叶会刮到头发,阳光能直直地照在车座上,暖融融的,带着秋的味道。
有天傍晚我特意停下脚步,站在树下数枝叶间的空隙 —— 竟比盛夏时多了近一半。风穿过枝叶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盛夏时的 “沙沙” 声,而是带着几分清透的 “哗哗” 声,像是谁在轻轻翻书。偶尔有成群的麻雀落在枝头,原本能藏住十几只鸟的树冠,现在能清楚地看见它们蹦跳的身影,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讨论着即将到来的迁徙。
小时候,外婆总说 “树落叶,人添岁”,那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如今看着眼前渐疏的树木,才明白时间从来不会停下脚步,它只是把痕迹藏在落叶里、藏在疏朗的枝丫间,等着我们某天忽然发现。“春来片片流红叶,谁与题诗放下滩。” 宋代舒岳祥笔下樟树春天的红叶,与眼前秋天渐疏的黄叶,虽时节不同,却同样承载着岁月的流转。
渐疏的树木并不是衰败的象征,而是时间温柔的提醒:它让我们在忙碌的日子里,偶尔停下脚步,看看身边的变化,看看那些被我们忽略的、关于时间的痕迹。
就像门前的樟树,它会在春天发芽、夏天枝繁叶茂、秋天渐疏、冬天落尽,却总能在来年春天,重新抽出新的绿芽。时间就是这样,一边带走旧的痕迹,一边留下新的希望,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每一个经过树下的日子,记住每一片叶子的荣枯,因为那都是时间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赵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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