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坊童年

夏天到了，又到了晒板酱做酱油的时节。最近，网上关于酱油零添加问题闹得沸沸扬扬，好不热闹，孰真孰假，一时难辨真伪。想起儿时，在故乡酱坊玩耍时，那酱油是可以直接吃的。暗红的色泽，亮闪闪的，弥漫着九蒸九晒后那特有的香味。故乡的酱坊，记忆里临河埂而建。两排简陋的平房，是大豆发酵工房，房间走道的两边，大木架层层叠叠，上面摆放着大筛箩筐，蒸好的大豆就平摊在里面，盖上粗制白布，静等发酵。 院子里，摆满了硕大的酱缸。小时候，常常和小伙伴们跑到酱坊玩耍。我们搬来两块砖，垫在脚下，踮起脚尖，好奇地往缸里瞧。缸里的板酱黑黢黢的，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凑近一闻，却有一股香甜味。

每到夏天，是晒板酱的日子。工人们早早起床，赶在太阳出山前，赤裸着上身，站在缸沿上，用粗大的木棍在缸里来回搅拌。那木棍足有手臂粗细，搅拌的工人，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古铜色的皮肤，在初升阳光的照射下，好似披上一件金色外衣。逆光里，他们不时扭动着腰，变换着方位。几个来回下来，汗珠噼里啪啦地掉进缸里，与板酱融为一体。

小伙伴的父亲是酱坊工人。常听他父亲说：“没有落进汗水的板酱是熟不透的，出不了上品的酱油。”那时，就认为这酱油与汗水是一体的。

手工酱油的制作工艺，是祖辈们智慧的结晶。大豆经过筛选、浸泡、蒸煮后，被放入发酵工房。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下，大豆开始发酵，生成霉菌。这个过程需要精心呵护，温度过高或过低都会影响发酵效果。发酵完成后，大豆被放入酱缸，加入盐水，继续发酵。

在阳光的照耀下，酱缸里的板酱慢慢发生变化，生成酱油。在等待的过程中，二三天搅拌一次，确保发酵均匀。他们凭借多年的经验，通过观察板酱的颜色、闻其气味，判断发酵的程度。当酱油成熟时，工人们会用纱布过滤，将酱油盛入大桶中。那酱油呈现出诱人的暗红色，亮闪闪的，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轻轻一闻，浓郁的酱香弥漫开来，仿佛能勾起人们所有的味蕾记忆。

酱坊的院子里，是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在酱缸之间穿梭，捉迷藏、跳房子。有时，我们也会偷偷尝一口板酱，那咸咸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甜意，让人回味无穷。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那却是我们心中最美味的零食。

酱坊生产的酱油，是小镇的骄傲。它不仅满足了本镇居民的需求，还供应周边众多乡镇。

在那个年代，这种手工酱油是人们餐桌上的必备调味品。无论是炒菜、炖肉，还是拌面，只要滴上几滴，就能让菜肴增色不少。儿时，外出玩耍的我们，常常冲回家中，装上碗饭，倒满开水，再滴上几滴酱油，不一会，囫囵吞枣般，一碗泡饭就下肚了。

如今，手工酱油制作工艺难见，超市里的品牌琳琅满目，但在我的记忆里，童年的酱坊，有手工酱油的温度，有时间沉淀的醇厚，更有童年记忆中的那份纯真与美好。故乡的酱坊，如今已不复存在。那酱香，依旧弥漫在我的童年记忆里。

蒋卫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