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蛇的乡村

丘陵地的乡村长蛇，有水蛇、毒蛇两种。水蛇无毒，牙口软软的。毒蛇厉害，咬上一口送命。有老古话：水蛇咬个疱，到家就要消;毒蛇咬个洞，到家就要“送”。水蛇咬了，伤口处拱个疱，连跳带跑地回家，再看疱，消去了，无事了。毒蛇咬了，伤口呈三角形，钻心的痛，人没到家，命没了。“送”是死的代名词，过去小孩夭折了，就“送”去义坟滩，浅浅盖层土。到家就要“送”的“送”估计来自此处。

死字乡人不愿说，就用一些个字来代替，岁数大的人死去了，就说这人“老”了。“送”和“老”异曲同工。过去的乡村蛇多，据说蛇多和青蛙多有关，惊蛰过后，蛙声一片。蛙声中埋伏着蛇，水蛇、毒蛇都有。青蛙是蛇的好食物，是蛇最佳的佐酒小菜。蛇是否喝酒不知，但有青蛙这般好菜，不喝上一杯不好讲。

蛙声一片村人喜欢，蛙头满，稻子旺，丰收基本上是个定数。青蛙是打不得了，“打蛤蟆喂老鸭，好一个歹一个”，这事干不得。干了，孽过。孽过，是要被雷打的。这好了蛇们，口边的肉是不缺了。如此，就经常听到青蛙挣扎的叫声，是蛇缠青蛙，蛇吞青蛙闹出的动静，青蛙不知反抗，只知直着嗓门叫唤。

见过癞蛤蟆吞食小蛇的，水蛇、毒蛇的娃癞蛤蟆都敢吞食，头吞进去，尾巴还在摇动。乡人把癞蛤蟆和青蛙当成一家，很是高兴，青蛙的一剑之仇，被癞蛤蟆报了。

水蛇村人不讨厌，水蛇在水田、水沟、水塘款款游过，连动出一些水的花样，水蛇吃青蛙、鱼虾，还吃一种人人喊打的动物老鼠。乡村的老鼠多，家里家外都多，一到夜里闹个不停，“老鼠嫁丫头，吱吱喳喳”，还见物就咬，烦死人。水蛇却喜欢吃老鼠，连钻进洞里的老鼠也不放过，曲曲折折的老鼠洞水蛇能钻进去。在乡村，见了肿着肚子的水蛇，大可准确判断，它吞了只老鼠。

水蛇撵鼠，一撵撵到了人家，干脆在村人的家安家，房前屋后，甚至盘在人家屋梁上，不为别的，就为逮鼠方便。村人们睁只眼闭只眼，各自生活，相安无事。

二淮结婚，入洞房正在羞涩中，关了灯，突然后背一阵发凉，还以为是闹洞房人使坏，手一摸却让自己跳了起来，天啦，一条长蛇落在他后背上。二淮没敢声张，揪了蛇扔走了。谁知新娘发话：好呀，有它守家，鼠辈不敢乱动。二淮“嘿嘿嘿”笑，却是听到些别意。

毒蛇不一样，也没见村人被它咬过，更别说送命了，但见了，非得打死。打死了还不过瘾，还要架烧焚烧，烧成灰，说是毒蛇刺有毒，烧成灰安然。

我们乡村的毒蛇，我们叫“土公蛇”，估计是腹蛇的一种，有毒是肯定的，我们见过它咬死猪和鸡。毒蛇比水蛇少，大多在偏僻的地方，偶尔碰上，大家一齐上，拿锹拿棍拿锄头，一定置之于死地。

对毒蛇我们也不怕，蛇伤有草药可治，半边莲是特效药。大自然天成，有毒蛇的地方必有半边莲。我们自小认识许多野草，能吃的不能吃的，有毒的无毒的，顺带着认识了半边莲，能解毒蛇咬，救命的事。乡村很有意思，不刻意，在不经意间，让人有了过活的本领。

水蛇是我们儿时常玩的小动物，如同蚂蚱和蜻蜓，抓住了盘在手上，躲躲闪闪不让咬。水蛇无毒，但咬上一口还是痛的。村里的人说，水蛇救过他们的命，一年没吃的，村里人挖冬眠的水蛇吃。水蛇肉好吃，比泥鳅黄鳝干净、好吃，村人却不捉来吃，村人的下意识里是把水蛇和青蛙画等号的。

我们没少打死过毒蛇，见了就打，现在想想后悔，毒蛇何曾扰过我们?蛇是脊椎动物，尾巴一抖，脊椎松动，它们就没有任何战斗力了。所以水蛇、毒蛇我们都敢逮，拎上尾巴拖了就跑，几个回合下来，蛇就瘫在了一边。

有蛇的乡村很有意思，蛇在草棵里游走，人在一边提心吊胆，不知是水蛇还是毒蛇。蛇让人，人也给蛇让一条路。叫一路各表，人有人路，蛇有蛇路。

二淮的儿子8岁时，他捉了条毒蛇，又逮了条水蛇，把它们的尾巴绑在一起，本想看它们一场大战，谁知水蛇和毒蛇各自奔命，谁也不让谁，只能在原地打转。村人们就此看到了双头蛇，大呼小叫，只差磕头膜拜了。

二淮的儿子捂着嘴暗笑。

张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