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

孕育了一个夏天的田野终于在一场秋雨过后，开启了晒秋模式。

男人女人推开了房门，打着哈欠来到院子中央，扫了一眼天空，已有细微的光线从罅缝中迸出，把尚在混沌中的天空刺开一道道细微的小缝。仅扫一眼，便知晓了今天是一个大晴天。

女人一脚叩开了紧闭的鸡笼门。早就伸着颀长脑袋的那群生灵争着从笼子里出来，一身雪白羽毛、顶着红润鸡冠的大公鸡，一个跃身，飞到院墙上，抖动着身上的羽毛，引颈放喉。之后，歪着头听着周围的声响，直到此起彼伏、声调各异的回应声从不同的地方传来时，它才满意地跳到院子里，去追逐着正在觅食的母鸡们。

男人把挂在房檐下的镰刀取下来，嗤嗤啦，刀刃紧贴着纹路细腻的石片，在月牙一样的磨石上面荡着秋千。不一会停下，男人粗壮的大拇指肚在刀刃上轻轻地荡着，手上能感到刀锋的寒气，听得到刀刃触摸指纹的声响。镰刀磨成这样，干起活来才不会拖泥带水，收割庄稼，一下就是一大把。

在灶间，雪白的面团在案板上来回滚动，满身汩汩的热情顺着女人筋络分明的胳膊流进了手中的面里。千揉百转之后，被分成一小节一小节，放进了热情四溢的滚水之上，笼屉有分寸地掌握着距离。按上锅盖，再蒙上湿布，又朝灶膛里塞上两根干硬的松木棒子，火舌一下子就伸出来了。

晚秋是农民最劳累却最喜欢的季节，所有的庄稼都等待着主人的收获。稻田里，颗粒饱满的谷穗谦逊地低着头，向养育的大地深深致敬。农人捋一穗稻，用两个大手掌搓出白米来，那白米并不全然雪白，而是带着青晕，丢进嘴里嚼嚼，好吃。米香了，农人知道这稻是晒好了，可以收割了。

玉米秸秆已经泛黄，叶子枯萎，长胡须也变黑了，玉米棒子变成孕妇，等待着分娩。趁预产期未到，加紧晒几天太阳。立秋后的太阳，大中午的依然暴烈，晒这样的太阳，才能把它们从母体上带来的潮气吸走，这样才饱满，不会生虫，过一冬不成问题。

山芋地要晒，山芋秧已经子晒蔫了，地露出来了，露出山芋红艳的身子个儿。有经验的庄稼把式瞅一眼，就晓得这一块地能收上多少斤山芋。刨出的山芋，要加紧在秋里晒，晒去水汽，好让它进窖。

家家门前的水泥地上，原本灰白的颜色现在却是五颜六色。白萝卜、绿白菜、黄豆荚等蔬菜，各占一方。一串串红彤彤的辣椒是不能暴晒的，否则色素会被破坏，影响品相，它们最好的安身立命之处就是在屋檐下。一个个带有花纹的南瓜，不用晒，正憨憨地卧在墙角，样子非常可爱。

乡下的秋，就这样晒着。白露到了。地里该收的差不多都已收了。白露一过，只要天气晴好，女人们便开始忙着腌菜了。那会，谁家没有两三个腌菜坛子呢?没有酸味辣味，又怎能称得上过日子呢?

晒秋最怕突如其来的雨，让人防不胜防，又无可奈何。一旦雷声隆隆，狂风大作，大雨将至，左邻右舍、男女老少齐奔晒场抢收粮食。扫的扫、装的装，肩挑、背扛着稻谷往家跑。雷声、说话声、跑步声混在一起，真像一支忙碌紧张生动的抢秋进行曲……

晒秋的日子很长，几乎整个秋天，日子一天天都晒得满满的。不仅晒农作物，各种蔬菜，还晒衣服、棉被。当太阳刚刚爬上山头，薄雾慢慢消失，家家的院子里拴上几条绳子，花花绿绿的床单被套，洗得褪色的衣服……应晒尽晒。阳光穿过每个物件，晒出了霉气，晒跑了细菌，把棉衣棉被晒得蓬蓬松松，柔柔软软，给冬天提前准备了一份温暖。

晒秋，万物可晒，太阳为粮食增香，为生活增味添色，把乡村平常的日子晒得喷喷香。

王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