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回想

菜园里，黄瓜牵着藤蔓，攀上支架;豇豆瀑布一般，披着秀发;冬瓜腆着大肚子，卧在草丛里;番茄羞红了脸颊，像个小灯笼;白茄子鼓胀着腮帮子，似在诉说土地的秘密。天空繁星点点，像是山坡上的野花眨巴着眼，细碎的柔光闪闪烁烁，枕在夜的臂弯里。“外婆，你听，有许多小虫子在唱歌呢。”年幼的我对乡村的事物总充满好奇，在静谧的夜晚，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竖起耳朵，听风吹草动。外婆那时耳朵有点背，她停下蒲扇，四下看了看，微笑着，露出豁牙说：“还是小伢子耳朵尖，那是蝈蝈在吹着小曲呢!”

猫着身子，蹑手蹑脚，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上一只，当作宠物，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没什么玩具，也只能嚯嚯这些小生灵了。

“别去，小心草丛里有蛇……”外婆故作惊愕，“远些听，它们唱得可欢呢;挨得近，它们就会害怕，哪还有心情唱歌呢!”多年后，我才明白：她许是怕我扰了小动物，或是担心踩踏了那些花花草草。草丛里的歌唱家们屏气敛息，夜静得可怕。稍过片刻，有不少昆虫惊慌地拍着翅膀，纷纷逃窜。我有些失落，只好悻悻地折返回来。

“不要紧，等下它们还会回来的!”外婆像是安慰我，慈祥得就像皎洁的月光。

万籁俱寂。我侧着头，巴巴地望着。萤火虫提着灯盏，蟋蟀穿着燕尾服，青蛙们擂着战鼓，杨柳天牛贪婪地吮吸着树汁……那些熟悉的声音纷纷抵达耳际，越来越清晰。

依偎在外婆身旁，她耐心地为我摇着蒲扇，机器一般，不知疲倦。只听她的口中念念有词。我疑心，这些虫儿就是她的“咒语”唤来的!

村口有条小河，吃水洗衣靠它，农田灌溉也靠它。“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清晨，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花香，青石板边，大姑娘小媳妇挎着木桶，排着整齐的队伍。她们说说笑笑，清脆的棒槌声激起洁白的水花。不远处，鸭子们“噗通”一声扎下水，“嘎嘎”叫着，欢快地游向前方。

当然，下河和小伙伴们捉鱼、摸虾、逮黄鳝，外婆是不会反对的，她常跟在身后，生怕有个闪失。最快乐的要数外婆领着我在院子里翻断砖，寻蚯蚓。不过，夏天太热，有时连蚯蚓也见不着踪影。还是外婆有办法，她将河蚌剁成小块，盛在竹篮里，静静等着鱼儿过来。果不其然，就有几只贪吃的小鱼摆着尾巴游来试探，只是我性子太急，沉不住气，见鱼儿刚啄食便立马“收网”，自然收获甚少。只能羡慕外婆满载而归，个头大点的，外婆裹层面粉，再放入油锅，炸给我吃;太小的，看不上眼，就留给鸡鸭美餐一顿。

只是时光荏苒，连河水也会干涸。如今，乡下的庭院已长满荒草，外婆已长眠于屋后的那片青山，再也没人为我手摇蒲扇了。晚风徐徐，隐约传来荷花的暗香。星澜闪烁，虫鸣低语，那些逝去的光影又在泪花中忽地清晰，便朦胧起来……

吴中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