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购便捷,已经很久不去书店了,偶然想起,周末的下午,陪孩子去新华书店逛了逛,出门左边,是一家咖啡店。
之前,这是一间叫作“席殊”的小书店,两间门面,还用木头做了简单的阁楼,有一个透明的橱窗,展览一些新出的畅销书。如果非要说和别的书店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书店多“闲书”。书店老板是个中年人,个子不高,还挺喜欢和来买书的人聊上两句。
不知道什么时候,书店被时代轻轻抹去了,只是映着晚霞,却在我记忆的暗箱里越洗越亮。现在的我,似乎仍能听见它木楼梯的轻吟——像一位老琴师,正在独奏一阕旧日的序曲。十五六岁的我,站在逼仄的过道,背贴着墙,鼻尖几乎要吻到纸页,仿佛一低头,就能把自己折叠进书里去。
书店可以办会员卡,积累消费金额逐渐提升打折力度。很快我们就发现其中漏洞,有个同学办了张卡(我还记得卡号是750),大家都借用这张卡,很快就冲到最高级别。不过那时的我,吝啬得很,毕竟口袋里几枚叮当响的硬币,可是用来和伙伴们去网吧的。更主要的是,我发现书店老板并不驱赶学生,就像是把善意藏在昏黄灯光里,让每一页纸都像新烤的面包,冒着热气。于是我心安理得地蹭着看书,开始还是一些小册子,就像《人间词话》《海子的诗》这种,囫囵吞下整本书,尽可能记下感兴趣的句子,再让余味在晚自习的走廊里慢慢反刍。记得四月的一个周末下午,暮春的湿气从门缝爬进来,带着梧桐花序的腥甜。我捧着博尔赫斯的文集,读到“任何命运,无论如何漫长复杂,实际上只反映于一个瞬间:那就是他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喉咙突然发紧——仿佛有人把整个宇宙的可能性都灌进我年轻的血管。恰好,角落的钟“当”地响了一声,像替我做了某种庄严的见证。
被贪婪控制的少年,挣扎着守住了最后的底线,我从没有撕开书籍外的塑封,但分明,又很期待会有可耻的“好心人”那样做,然后我堂而皇之地蹭看。日复一日,习以为常,得寸进尺的我不再满足那些小册子,而是瞄上了大部头——《剑桥中国史》。一整套厚重的大书,捧着看是真的累啊,于是我直接坐地上,把书放在膝头。走廊光线不好,我就带着手电照着看,纸页上的纹路在光圈下像河流的支流,每一条都通往一个我不曾抵达的远方。我甚至带了个小小的书签,第二天我再去,郑重地翻到书签的位置。我不知道老板可晓得我那些罪恶行径,偶尔他溜达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用指甲轻轻刮了刮书脊,像在给一只猫顺毛。
如今我牵着孩子,站在咖啡店门口,看身着红黄蓝不同颜色的外卖员络绎不绝。虽然恍惚,但没有关系,我知道在某个平行时空里,十几岁的少年仍站在那里,球鞋边堆着被体温烘热的书,夕阳把影子钉在墙上,像一枚正在发酵的邮戳。就像海子的麦田永远金黄,所有无法被篡改的回音,都在那一方昏黄里,安静地等着被我听见。
陈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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