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笺

三月的尾巴被风轻轻掀起时，友人已将车泊在楼下。昨夜碧螺春饮得有些浓，茶烟在胃里织成茧，裹着我在晨昏线上辗转。镜中浮起倦色，却抵不过车窗外脆生生的催促——原是几个痴人，要往小宋梨园寻春去。

车过清江浦，柳色成新醅。偏是那片梨云难觅，急得素来伶俐的慧竟摇窗探问："同志，梨花在哪?"这没头没脑的诘问，倒教我忆起故里老翁那句"有路还有树"的禅机。幸而陌上人解语，扬手处，几缕游丝般的梨香正袅袅引路。

满园虬枝犹噙着冬的余韵，灰白枝桠间忽见数点桃夭，恰似琵琶女抱着的半轮月，羞怯怯地洇开胭脂。我们这群被岁月纹过眉眼的，偏要学那画中仙，借手机柔光将眼角的星子化作晨露。斜晖里，青丝与银发都沐着蜜色的光，直拍到暮色浸透桃瓣，方惊觉误了清水湾的黄昏。

华灯初上时，水岸已铺开星河。晚风把柳条吹成竖琴，弹落我们衣襟上的尘埃。四人分食着一张披萨饼，在笑谈里生出异乡的暖意，终究还是凉皮的酸辣更熨帖肠胃。这样的节制里，藏着中年女子与时光的隐秘博弈。

归途抚着空钱包，却觉衣襟鼓胀——里面兜着整片梨园的晚风，两盏桃花的私语，还有四个灵魂相撞时迸落的星火。

董卿说：“看清了现实却依然热爱生活，这才是勇气。”大约就像我们这般，明知花期易误、红颜易老，仍要在镜头前摆弄少女的娇憨。

夜深铺纸，墨色里浮起白昼的喧哗。忽然懂得，所谓清醒地活着，不过是学会在满树空枝前，仍能望见来年的千堆雪。

(作者：戴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