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的风,总带着老城区特有的煤烟味和桂花香,吹过我小学四年级的那个秋天。一天下午,班主任站在黑板前,用粉笔重重圈出“现代汉语小词典”几个字,语气不容置疑:“下周一之前,每个同学必须带这本词典来上课,这是基础工具书,不能少。”我攥着衣角,指尖都泛了白。那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米缸见底是常事,母亲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拾别人挑剩下的菜叶,父亲在砖窑厂做苦力,挣的钱刚够凑齐一家四口的口粮。“买书”这两个字,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里,我不敢跟父母提。
拖了一天又一天,老师最后通牒“这周六之前必须落实”。放学路上,我沿着墙根慢慢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回到家时,母亲正在灶台前忙活,火苗映着她蜡黄的脸,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我咬着嘴唇,怯生生地凑过去,把老师的要求小声说了一遍,说完就低下头,等着预料中的斥责。气氛静得出奇,能听见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我偷偷抬头,看见母亲停下手里的活,蹙锁的眉宇间吐着爱怜,她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我零乱的头发,没有责骂,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说:“读书要紧,不能让你在学校跟不上。”
晚上,煤油灯昏黄的光照亮八仙桌。父亲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小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毛票和硬币,一边数一边念叨:“一分、两分……这里是四毛五,够买词典了。”接着母亲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枚五分的硬币和一角的纸币,放在我手心:“这一毛五分是来回车费。要是你愿意多走一站路去坐车,就能省五分钱,留着你买块糖吃。”那几角钱带着父母手心的温度,沉甸甸的。我紧紧攥着。
星期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揣着五毛五分钱出门了。到了市中心的新华书店,我一口气冲到工具书柜台,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墨绿色封面的《现代汉语小词典》。我踮着脚尖,把四毛五分钱递给售货员阿姨,接过词典的那一刻,我忍不住用手掌摸了几遍光滑的封面,翻开第一页,油墨的清香扑面而来。我捧着词典,仿佛捧着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贝,走起路来浑身都轻飘飘的。出了书店,我光顾着低头翻看词典,听见身后响起公共汽车的喇叭声,抬头一看,车门正好开着,我想都没想就跑了上去,找个座位坐下,继续沉浸在有了新词典的喜悦里。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想看看快到家没,却发现窗外的街道越来越陌生。路边的建筑、店铺,都不是我熟悉的样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赶紧抬头看车厢前的路线牌——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1路”。
不是4路!我搭错车了!一瞬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我越想越害怕,手里的词典被攥得紧紧的,手心全是汗。我想起母亲的叮嘱,想起口袋里只剩下刚才省下来的五分钱,要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父母该多着急啊!
我的哭声引来了售票员阿姨的注意。我抽抽搭搭地告诉她,我本来要坐4路车回家,却不小心坐上了1路,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口袋里也只剩五分钱,不够再买车票了。
阿姨听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掉我脸上的眼泪,安慰我说:“别害怕,小朋友。这1路车终点站就是1路和4路的换乘站,等会儿到了站,你跟着我坐这车往回走,到市中心再换乘4路,就能回家了。”我刚止住的眼泪,听她这么一说又涌了上来。我哽咽着说:“可是……可是我没有钱再买车票了……”
阿姨笑了笑,从自己的售票袋里拿出一枚五分的硬币,放在我手里:“傻孩子,这五分钱阿姨帮你付。读书的孩子不容易,可不能让你困在这儿。”
那枚五分的硬币,和母亲给我的那枚一样温暖。我攥着硬币,看着阿姨忙碌的身影,心里又感激又愧疚。
车到了终点站,我跟着阿姨一起换乘了往回开的1路车。一路上,阿姨时不时回头看看我,怕我再哭。回到市中心新华书店门口,她特意提醒我:“小朋友,这次可要看清楚了,4路车在那边站台,别再搭错了。”我连连点头,向阿姨鞠了一躬,捧着词典,小心谨慎地坐上了回家的4路车。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那本墨绿色封面的《现代汉语小词典》还躺在我的书柜里,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纸页也泛黄了,但每次翻开它,我都会想起那个星期天的早晨,想起父母手心的温度,想起售票员阿姨温柔的笑脸和那枚五分的硬币。沈文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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