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柳发红桃

周末清晨回老家，沿村边小河快走，一排“千条拂面丝”的柳树，“看得浅黄成嫩绿”，我却对镶嵌于4米多高的柳树间的两株不足2米高桃树念念不舍。唐代诗人王维的“开畦分白水，间柳发红桃”蹦上脑门时，茶杯口粗的桃树，间落于河岸，和周边高大的柳树相比，枝条虽不繁茂，却最先开出红花，一片片花瓣如群山合围，春天似乎被无限放大，我依然如少年时静静地望着朵朵桃花……

记忆里的春天，都是从门前小溪旁杂树间的两棵桃树开始的，先是花苞不管不顾地蹲在光秃秃的桃枝上绽出，尔后青涩的芽苞便连绵不断地向外鼓胀。谁曾想，一场倒春寒夜晚过后，清凉的花蕾就争先恐后地在素描画一般的桃枝尽情展开。清晨拉开窗帘，满树桃花便送来清新和温暖。

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诗经》说，“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的绚丽、明艳，让人屏息、震撼，宛如一位褪去青涩的华彩少妇，岂是一个“美”字就能形容?正如唐代诗人吴融所赞“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桃花媚惑着我，凝视那丝滑之瓣，晶莹得如绸如缎，那娇嫩的蕊吐丝抽香，沁鼻嗅去，迷醉其间，直掉进她的温柔乡里，沉迷、沉醉，实乃“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依旧笑春风”。

与唱响金句“桃花依旧笑春风”并交“桃花运”的崔护相比，唐代另一位诗人李商隐的“无赖夭桃面”“却拟笑春风”，却表现出冷幽默。可作为春天的娇客，桃花依旧深受大众喜爱。诗圣杜甫唱“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诗仙李白咏“石门流水遍桃花，我亦曾到秦人家”，唐代诗人元稹赞“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王维叹“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当然，要说以桃花喻佳人，首创虽非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可论含蓄蕴藉之妙，却非苏东坡的“桃花”莫属：“争开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沼人窥镜，惊鱼水溅桥”，既点赞桃花争先恐后的精神，又寓桃花之美宛如佳人含羞窥镜、娇艳自矜。而明代才子唐伯虎的“桃花”最现实：“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桃花颜色纯正，一朵或者一簇，在春风里恬淡安然。对于生长在山村的孩子而言，花花草草，虽是寻常不过的自然景象，可我，唯独对桃花心存眷恋，固执地认为，只有桃花盛开，鸟语花香的春天才是完美的。故而，再次静静地站立柳树间赏桃花，我分明感受到了桃花在脱离枝条瞬间的努力挣扎，听见了桃花发出的饱含眷恋的一声声幽叹，所有热情在飘落的瞬间消逝。桃花在空中打着旋，像走到生命尽头的蝴蝶一般力不从心地坠下，恰似恋人离别前的牵挂，缠缠绵绵。跌落泥土的桃花经春风轻吹拂，仿佛起死回生般开始飘动，有几片趁着风势就地跳起芭蕾舞。从地上捡起两片桃花，依然玉滑凝脂、香味扑鼻。

望着手心里的桃花，幼时桃树下游戏的情景又浮现于眼前。想当年，并不懂“一树桃花一溪月”“花落香碧草，人至疑瑶台”之风雅，只晓得春天到了，就尾随大人们“赏”桃花，偶尔爬上树摘几朵桃花戴于小女孩子头上，玩起“娶迎新娘过家家”，小孩子们似乎天生便知桃花跟爱情密不可分……当桃粉落下，我们却不惆怅，因为米粒大小的果实已挂满枝头，假以时日，便能一饱口福……

如今已知，桃花的花期也就一个多礼拜，故而格外珍惜赏桃花。看到水边起微澜，望着花间旋旋绕绕的蜜蜂，我便在心里念叨，柳枝挡点风、蜜蜂轻点，别碰落了桃粉的花朵。离开时，再次抬眼望向粉红的桃花，仿佛也看到了更加美好的乡下春天……赵柒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