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今年指导员回家过年，在连里已不是新闻了，这是在去年春节就应该定下来的事。连首长三个人，每年可以获准一个人回家过年。去年由于副连长家属生小孩，指导员把自己的机会让给了他。指导员已三年没回家过年。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时我在部队过最后一个春节的事。

随着指导员回家过年时间临近，连长、副连长特地把春节前的两个星期天全部让给指导员，让他上街为父母、老婆、孩子置办点礼物。这个河南男人，身材瘦削，皮肤白皙，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他的性格就像他皮肤一样细腻，也和他晒不黑的肤色一样刚强。县城繁华的商场让他用两天时间分别逛了个够，蚂蚁搬家似的，礼物最后竟然是装了两大口袋。

腊月二十八那天，塞外在强冷空气来之前，气温显得异常温暖。下午休息的时候，指导员挨着每个班走了一圈，告诉大家自己明天下午就要回家过年了，来给大家拜个早年，也给班排长们做个交代，叮嘱大家，明天冷空气要来了，大家要注意保暖。还揪了几个打篮球才回来的兵耳朵，嗔怪道：“赶快把衣服穿好，别再感冒了!”

回到连部，他高兴地把礼物一样一样拿出来让我们欣赏个够，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一看每一件礼物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指导员今天帅、帅得很吗!”副连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玩笑道，指导员腼腆地笑了笑。原来指导员今天是在县城美发室理发的，怪不得没有找一班长用他那个老掉牙的推子推。

连长虚弱地坐在旁边强撑着微笑，和咳个不停的副连长一样，都是重感冒，而且连长还发烧了。“连部几个都感冒了，就指导员好好的，正好给他回家过年。”连长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高兴。指导员却暗暗地皱皱眉头。

腊月二十九的早上，冷空气一下把气温拉下十来摄氏度，让本来滴水成冰的塞外，连让人跨出门的勇气都没有。照常的出操时间要到了，一贯遵守时间的连领导,只有指导员一个人站在门外。进去一看，连长高烧41℃，副连长咳得站都站不起来。指导员一边安排一排长带部队正常出操，一边安排卫生员和师医院联系，把连长送到了医院。连长临走的时候，交待副连长，下午一定要把指导员送上火车，他只要一退烧，立即回来。

送走连长后，副连长也去卫生队吊水了。指导员一个人站在门外很长时间，仿佛做什么决定似的。过了好长时间，浑身冰凉地走进连部。“文书，拿笔和纸，还有胶水进来”，指导员不容置疑地喊道。进到他和连长共用办公室和卧室的房间，只见他把那两大口袋的礼物全部拿了出来，分别贴上爸爸、妈妈、女儿……字样。指导员严肃的神情让我不敢问些什么。

下午一点的时候，指导员办公室嘈杂声把我和通讯员吸引过去，只见副连长青筋毕露，用沙哑的声音对指导员竭力地喊道：“不行!坚决不行!连队有我在，再说连长也快回来了，你一定要回家，你已经三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一家人都在家盼着你啊!”这位直爽的山东大汉，气冲冲地把身强力壮的一班长叫了过来，命令道：“你把指导员送上火车，不送走你就不要回来!”一班长扛着那两个大口袋，急速地消失副连长的目光里，指导员一步三回头无奈地紧跟在后面，副连长急切地、不停地挥着手。

直到一班长回来销假，报告副连长，指导员已经被送上三点的火车时，副连长才长舒一口气，继续虚弱地瘫坐在办公桌边，和司务长商量着明天晚上会餐的具体事项。记得临近六点部队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在办公室外间的我和通讯员被风尘仆仆的指导员惊呆了。怎么可能?!指导员不是上火车了吗!不是回家过年了吗!指导员幽默地冲我们挥挥手，“哈哈，我又回来了!”不顾我俩愣在哪里，轻快地走进办公室。紧接着，又是副连长一阵歇斯底里地喊叫。

原来，不放心的指导员上车后趁一班长不注意，从另一节车厢下了车，下车后把礼物邮寄回去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全连人开心地在一起吃团圆饭、放鞭炮、看晚会。睡在外屋的我和通讯员却很难入睡，始终被里屋指导员的灯光牵挂着，半夜里我们俩透过门缝隐约看见指导员拿着一叠照片，似乎还有两滴泪。我知道指导员一定在想“回家过年，明年可以吗?”

叶必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