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太阳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很喜欢白居易的这首《负冬日》。在这首诗里，白居易讲了一件很小的人间美事，那就是晒太阳。冬天晒太阳，印象最深的是少年时代在农村晒太阳的经历。

冬天乡村的早晨是安详和静谧的。直到日上三竿，男人、女人和孩子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以及肥胖的棉鞋，三三两两走出家门，不约而同聚集在一个背风朝阳的墙根处。墙根儿面南背北，挡住了呼啸的北风，而且特别朝阳，太阳升起来便满是温暖。蹲墙根儿晒太阳，成了白天村里人取暖的方式。

那时候的农人都不大讲究，或一屁股坐在地上，或从家里随便提个蒲团、棉垫、小板凳、马扎，背靠着墙壁随意而坐，以最舒服的姿势，享受阳光的温暖。此时的太阳，没有了夏天的狂热炽烈，变得平和又善解人意，照在身上，绵软温和，酥酥痒痒。用村里人的话说，这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

老人们避开热闹，来到村上的场基地，靠着稻草垛而坐。稻草柔软，暖和，还带有稻草的清香。他们有的抽着旱烟袋，有的抽着自己卷的喇叭筒纸烟卷儿，品咂有声，烟气袅袅。多半谁都不说话，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远处，或蜷缩着迷糊“睡”一会儿。偶尔也摆一摆龙门阵，话语自然就扯到了生老病死。对他们而言，苦也好累也罢，怎么过都是一生，只要儿孙们过得好，死也就闭眼了。

男人们抽着廉价的香烟，在烟雾缭绕中评古论今，海阔天空。说的最多的还是今年的收成和盘算着明年的打算。其间也夹杂着抬抬杠、吹吹牛。尤其是抬杠，是经常上演的一幕喜剧。一个人说错了，就会有人站出来纠正，彰显自己的见多识广，而说错话的人并不领情，往往百般狡辩，争得面红耳赤。乡村人的心，都是敞开着的。你看得见我的，我看得见你的，没谁藏着掖着。一个村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邻，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何况性格脾气想法不同的人。有啥不痛快不自在的，就说出来，说不好就吵，吵不好就骂，把祖宗八代都骂遍了，这时几个旁观者一劝，几句话一唠，几根香烟一抽，也就息事宁人了。

和男人不同，女人们都是带着活儿来的，纳鞋底、补褂子、打线衣，再不济的把晚上要吃的菜择择干净。当然嘴上也没闲着，你一句我一句，聊家长里短，谈油盐酱醋，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结过婚的女人，时不时会对新来的小媳妇或将要出嫁的姑娘低声开些玩笑，逗逗乐，羞得被开玩笑的女人，白白的脸蛋儿一下子红到耳朵根儿，就差没动手“打”起来。

我们小家伙是耐不住寂寞的，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人们趁势摸一把小脑袋瓜子。我们也有取暖的方法，追逐、跳绳、踢毽子，靠着墙壁相互挤，给冬闲的乡村增添了一份喧嚣和热闹。

冬闲家家基本上都是吃两顿。当太阳已有归隐之象，女人们最先收拾好手里的活起身带着孩子回家做饭。不一会，家家烟囱就会升起一缕炊烟。太阳要落山了，偶尔吹起的小风带着寒意，土路上化开的湿泥也开始重新结冻，似有若无的薄雾也从远处形成，村外的田野逐渐掩映起来时，男人们这才意犹未尽地说一声：“回啦，家去喂脑袋去了呵。”说着袖着手慢腾腾地沿着炊烟回家……

不经意间，这一切都成了遥远的记忆。我现在依然喜欢晒太阳，只要天晴，就坐在自家的阳台上，虽然前后高楼林立，享受阳光的时间太短。躺在靠椅上，看书或发呆，就像诗里写的那样“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暖意融融……王唯唯